Audrey and Luca

陳皓伊 (Audrey Chen)
美籍華裔樂手。在即興演出中,她演奏大提琴、也擅用人聲和模擬合成器。1976 年出生於芝加哥,來自材料科學,醫生和工程師之家,父母親早年移民美國,退休後返回台東老家。陳皓伊經過多年的古典音樂學院訓練,亦精於早期音樂及新音樂。2003 年轉向即興音樂,尋找屬於自己個人美學的獨特聲音。目前她在國際間相當活躍、頗負盛名。三次受邀至中國演出,相較之下,台灣並未替她留下太多顯著的紀錄。今年8月她和德義混血的擊樂家 Luca Marini 於台灣完成婚禮。受到台灣琵琶演奏家駱昭勻的邀約,百忙抽空參與 8 月 12 日晚間在台北國際藝術村 TAV Café 的音樂會【Ghost In The Machine】,這場突如其來的演出就如同活動標題。而在演出前,除了閒聊之餘,我們也很榮幸能為陳皓伊做個小訪談。

0. 人名代稱
AC = Audrey Chen
LM = Luca Marini
KW = Kevin Wang (王年愷)
SY = Shih-Yang Lee (李世揚)

1. 從哪裡開始?
KW: 你八歲的時候開始拉大提琴,那時是從古典曲目開始的嗎?
AC: 是的。
KW: 現在還會拉古典的曲目嗎?
AC: 我練習的時候會,不過這有時候會過渡到即興音樂上面來。我有時候也會接受作曲家邀請發表新創作。

2. 何時開始玩即興音樂?
KW: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玩即興音樂的呢?
AC: 大約是2004或2005年,不過我幾乎打從一開始就在各地巡迴表演了。
KW: 那麼,你是怎麼讓自己轉到即興來的呢?
AC: 我其實沒有想太多,就直接轉過來了。其實你不會想太多,直接照直覺來拉琴就是了。對我來說,這樣轉變不難,因為我那時基本上就是那種感覺了。我當時在巴爾的摩遇到一些朋友;那裡有一群在玩即興音樂和實驗音樂的人,他們讓我看到不同的方式來使用我的樂器。那裡也有很多人在弄電子音樂,所以我也開始嚐試電子音樂方面,很快就從以前的事過渡到現在我在做的事了,從開始之後就是一直不停的進展。當然,我一開始的時候沒有那麼好聽;這也不是說現在有多好聽,可是感覺就是不一樣。

3. 即興如何愈趨成熟?
KW: 我好奇的是,你身為一個即興音樂家,這些年下來是如何變成熟的?就我自己而言,我可以理解演奏古典音樂會怎麼樣子變成熟,但我不清楚即興音樂是怎樣成長的。
AC: 我覺得,即興音樂比古典音樂更與自身的成長相關。在演奏古典音樂的時候,你只會想辦法讓自己愈來愈精進,可是當你在即興的時候,你同時是自己的作曲家,所以當你學會聽見愈來愈多不同的東西時,就會搜集到愈來愈多種的材料,音樂也會變得更豐富、更有深度。我覺得,你身為一個人如果愈加成熟,就愈能過濾這種種經驗,表演出來的東西希望也能更深一層。

4. 即興,重新定義音樂?
KW: 我有次看世揚跟舞者的即興,覺得受到很大的啟發。我很難理解他怎麼能在當下掌握舞者的動作,立即在他們還在跳的時候轉變成音樂。對我來說,這個過程實在很神奇。
AC: 我覺得在即興的時候,使用的大腦跟拉古典時的大腦不一樣。這當中包括改變自己的觀念和想法,以及你和聲音的關係:聲音為何與你存在,你要怎麼運用聲音,怎麼把聲音與自己所做的一切融合在一起?
KW: 這當中也有對音樂的重新定義嗎?
AC: 對你而言的重新定義,不是對其他人的重新定義。我可以了解為何有些古典音樂家會覺得這樣的轉變很困難,因為他們總是在想什麼樣才是美好的。學校裡也一定都是這樣教:這樣做才是對的,那樣做就不對。就某種程度來說,你必須把這丟出窗外——當然,有時還是得保留住,因為這有助於你把音樂組合在一起;不過,一種好的方法就是把音樂整個拆解,變得支離破碎,然後再重組起來,讓你覺得它能真實反映你自己。這等於是創造一個屬於自己表現的語言,而不是重新詮釋別人所說的。這其實不簡單:要了解自己是一件很難的事,放手去做也是很難的事,強烈相信自己、放射自己的自信也很難。從某方面來看,這就像是在別人面前光著身子赤裸。這很難沒錯,但我覺得這樣做很健康。

5. Audrey 與聲樂
SY: 我好奇你當初怎麼會學聲樂?
AC: 我八歲開始學大提琴,十一歲的時候開始唱歌;事實上,後來我進入琵琶第音樂院的時候是主修聲樂的,不過我還是有繼續拉大提琴。所以,我的聲樂和大提琴都是接受古典音樂訓練的。而且我在換成即興表演之前的最後一次音樂表演,是在巴哈的作品裡唱女中音獨唱。我後來開始即興的時候兩種樂器都有使用,聲樂方面的技巧是我自己發展出來的,靠的就是不斷實驗、找出什麼樣的東西好玩。我會找到一個聲音,再探所這種音質的各種可能性,並且盡量去推它,但不是讓它感覺變緊。

6. 古典與即興
KW: 你覺得古典音樂的訓練對你自己的音樂有幫助嗎?
AC: 當然有,因為這讓我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想像形式。有時候你知道太多會讓你窒息,可是只要你使用的方式對,這只會讓你的視野更廣。這就像是一個調色盤,或是像你有很多種語言可以隨時使用,只是你運由的時候要完全自由。雖然我現在所做的不一定跟古典音樂有多麼相像,我仍然非常高興我有這方面的訓練。我開始即興後的第一年,會強迫自己遠離傳統音樂語言的侷限,不過後來我又把古典音樂融合進來,因為它還是很重要;你只是需要知道如何放手而已。一開始的時候我必須丟掉一些東西,最主要的就是「你必須這樣做」的想法。我不必照任何人的話來做——就這點來說,身為美國人是有點優勢,因為成長背景就是重視獨特性。我盡量讓事前的準備工作愈簡單愈好,因為在即興的時候一件很難的事是在每段準備好的片段之間的過門。有些音樂家沒有好好處理這些過門,所以最後音樂出來就不連貫,不像一個有機體。
KW: 我覺得這是音樂科班教育的一個限制,因為到最後會變成一再練習相同的東西。我剛開始拉巴洛克音樂的時候,覺得要如何即興是件很困擾的事。我覺得,巴洛克音樂這方面跟即興音樂有類似之處。
AC: 古樂跟現代比較實驗性的音樂確實比較有相通之處,我認為這是因為那個時候就有不少東西算是實驗性質的,這也連帶使得演奏方式比較前衛一些。我完全同意這點,因為我在轉換到即興音樂之前,也演奏不少的古樂。

7. 多方合作的即興現場
SY: 你們跟其他音樂家合作的時候,大家都來自不同的背景,會怎樣調整彼此?
LM: 就算我跟Audrey演奏的時候,我的背景比較偏爵士和搖滾,她的比較偏古典,所以跟她演奏的時候,我的風格會跟比方說來自自由爵士傳統的音樂家不太一樣。這一定會有差異,因為不同樂種有不同的美學觀,可是我都會盡量演奏我自己的東西。我在演奏的時候,不會讓自己的個性妥協太多。

8. 即興音樂的好壞標準?
SY: 你會怎麼判定一場即興演奏好不好?
LM: 演奏愈快就愈好!
AC: 哈哈!這很難回答,這很主觀。
KW: 經常有人問他,什麼樣的即興演奏是好的,或是要怎麼樣子培養即興演奏的品味。
AC: 基本上就是要聽得夠多。
LM: 沒錯,任何音樂都要聽得夠多,可是即興音樂更是如此,因為這非常個人、非常主觀。有時候我跟朋友去聽這類的音樂會,他們非常喜歡,可是我不喜歡,或是我喜歡但他們不喜歡。如果你覺得一場演奏是好的,你會覺得演奏者就某種程度來說很坦誠,沒有一直想要去模仿什麼,或是表現出應該要是什麼樣子。這跟個人的經驗很有關。
AC: 我想,對於沒有接觸過這類表演的人來說,如果他們有這樣的問題,而且願意給這種音樂一個機會的話,就是要盡量多聽,發展出對這種音樂的感覺。
LM: 由於這種表演不可能犯錯,觀眾也不會有像是一個清單一樣的各種條件,來比對說這場表演到底好不好。
AC: 從這點來說,這不像古典音樂。這就像是你吃了某個東西後,還問別人這好不好吃。本來就是你自己喜歡的話,這對你來說就是好的;如果你不喜歡,也許別人會喜歡。
KW: 就我自己而言,我會問:我喜歡一場表演,但我怎麼知道這場表演好不好?
LM: 如果你自己喜歡,這樣就夠了
AC: 你得相信自己,對自己的判斷有自信。
KW: 這的確跟聽古典音樂很不一樣,因為畢竟古典音樂總是會有一套標準。
LM: 在古典音樂裡,如果你是某個樂器的專家,你可以討論他的技巧好不好之類的,但這其實並沒有說到音樂本身。
KW: 這個看法很有意思。
AC: 沒錯,因為有很多即興或實驗音樂家沒有什麼樣的技巧背景,但其他人會因為他們的創意或學問而看重他們。如果你必須知道一大堆其他的東西才知道你自己喜不喜歡一場表演,那麼你其實不知道你自己喜歡的是什麼。我如果喜歡一場表演,我不需要知道這個表演者有不有名才能喜歡。